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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四個假想敵/余光中 (Part 2)

袁枚寫詩,把生女兒說成“情疑中副車”,這書袋掉得很有意思,卻也流露了重男輕女的封建意識。照袁枚的說法,我是連中了四次副車,命中率夠高的了。余宅的四個小女孩現在變成了四個小婦人,在假想敵環伺之下,若問我擇婿有何條件,一時倒恐怕答不上來。沉吟半晌,我也許會說:「這件事情,上有月下老人的婚姻譜,誰也不能竄改,包括韋固,下有兩個海誓山盟的情人,‘二人同心,其利斷金’,我憑什麼要逆天拂人,梗在中間?何況終身大事,神秘莫測,事先無法推理,事後不能悔棋,就算交給21世紀的電腦,恐怕也算不出什麼或然率來。倒不如故示慷慨,偽作輕鬆,搏一個開明父親的美名,到時候帶顆私章,去做主婚人就是了。」

問的人笑了起來,指著我說::什麼叫做‘偽作輕鬆’?可見你心裡並不輕松。」

我當然不很輕松,否則就不是她們的父親了。例如人種的問題,就很令人煩惱。萬一女兒發痴,愛上一個聳肩攤手口香糖嚼個不停的小怪人,該怎麼辦呢?在理性上,我願意“有婿無類”,做一個大大方方的世界公民。但是在感情上,還沒有大方到讓一個臂毛如猿的小伙子把我的女兒抱過門檻。

現在當然不再是“嚴夷夏之防”的時代,但是一任單純的家庭擴充成一個小型的聯合國,也大可不必。問的人又笑了,問我可曾聽說混血兒的聰明超乎常人。我說:「聽過,但是我不希罕抱一個天才的‘混血孫’。我不要一個天才兒童叫我Grandpa,我要他叫我外公。」

問的人不肯罷休:「那麼省籍呢?」

「省籍無所謂,」我說。「我就是蘇閩聯姻的結果,還不壞吧?當初我母親從福建寫信回武進,說當地有人向她求婚。娘家大驚小怪,說‘那麼遠!怎麼就嫁給南蠻!’後來娘家發現,除了言語不通之外,這位閩南姑爺並無可疑之處。這幾年,廣東男孩鍥而不舍,對我家的壓力很大,有一天閩粵結成了秦晉,我也不會感到意外。如果有個台灣少年特別巴結我,其志又不在跟我談文論詩,我也不會怎麼為難他的。至於其他各省,從黑龍江直到雲南,口操各種方言的少年,只要我女兒不嫌他,我自然也歡迎。」

「那麼學識呢?」

「學什麼都可以。也不一定要是學者,學者往往不是好女婿,更不是好丈夫。只有一點:中文必須精通。中文不通,將禍延吾孫!」

客又笑了。「相貌重不重要?」他再問。

「你真是迂闊之至!」這次輪到我發笑了。「這種事,我女兒自己會注意,怎麼會要我來操心?」

笨客還想問下去,忽然門鈴響起。我起身去開大門,發現長發亂處,又一個假想敵來掠余宅。

[ 本帖最後由 向問天 於 2008-3-1 23:30 編輯 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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